萧岂捻了捻指腹,袖口中的匕首隐隐探出。
得知毛止两次跟丢她后,他对她的怀疑达到了顶峰。
毛止年纪虽小、武功虽差,但追踪的本事没几个人比得上。若非她孟程意身手不凡,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。
可他不曾听说过,孟程意会武。
既然有了嫌疑,那就杀了。
萧岂用手掌攥住了匕首的手柄。
他静静看着孟程意吃汤圆,心想:断头饭,让你吃完吧。
“夫君,你的生辰是冬月初九吗?”
吃着吃着,孟程意忽然蹦出来这么一句。
萧岂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愣,没听出她的声音有几分哽咽。
“…怎么了?”
谁料他就这么随口一回,孟程意的泪水忽得像断了线的珠子,啪嗒啪嗒地往下掉。
萧岂皱眉。
“我就是有点难过。”孟程意依旧低着头,哽咽道:“今日去街上,百姓们都在谈论几日后太子的冠礼。可是…你的二十岁生辰,不也近了吗?”
萧岂与太子的生辰只相隔一天,一个是冬月初九,一个是冬月初八。
太子的冠礼万人祝福。
而他萧岂,无人问津。
没想到孟程意会因为这个大哭起来,萧岂一时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滋味。
自从母妃于深宫自刎,他再没办过一个生辰宴,久而久之旁人也都忘了他生辰的日子。
他的时间有限,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,也从不觉得这有什么委屈。
可如今,却有一个人因为此事为他不平、替他伤心。
一颗死寂的心脏加快了跳动,病弱的脉搏传来刺痛感。
孟程意哭得止不住,她扭身扑到萧岂怀中,呜咽着说:“夫君…等我从宫里回来,我们也过二十岁生辰,好不好?”
掌心被手柄硌得生疼。
现在是杀她的好时机,抬手、对着她暴露出的侧颈扎下去,她很快就会咽气,死前不会太过痛苦。
手起刀落,不过眨眼的事,来吧。
良久。
孟程意哭得头都懵了,终于听到头顶传来一声低闷的“好”。
她将脸转了个面,紧紧靠在他怀里,又流了许久的泪。
泪水为母亲死前的亲笔信而流,为遥遥无期的真相而流。
不为他。
可她扑在他怀里,抱得这么紧。
他就会相信,是为他。
半个时辰后,孟程意肿着眼睛从他屋里出去,萧岂则换下胸前沾满泪水的外衣。
换衣后,他唤窗外的鹿梦进来。
“为王妃备好礼服。”
鹿梦犹豫着开口:“那,若是王妃入宫后有可疑的举动,还…还杀吗?”
萧岂:“……”
转眼四日过去,到了冬月初八,太子冠礼宴的大日子。
一早,孟程意便开始梳妆打扮。半个时辰后,她换上青色翟衣,戴上九翠四凤冠,乘坐早早候在王府门前的马车,往宫中去。
马车驶到宫门前,天将将亮。
孟程意下了马车,在宫女的指引下来到王妃贵女们观礼的东朵殿。
她来的算是早的,殿中还没有旁人。
宫女带她来到前排一位置,“王妃,这是您的座位。”
她有些惊讶。
虽说论出身,她是宰相嫡女,论如今身份,她是亲王正妃。
可宫中最会看人下菜碟,难道不知她被亲爹所厌恶、嫁的王爷是所有皇子中最没权势的?
孟程意提起了警惕心。
渐渐的,能入此殿观礼的女眷们来齐了,她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,低声寒暄着。
在场的许多人都是头一回见到恭王妃,不由地讨论起她,有笑她的,也有怜她的。
孟程意一概不给反应,她们说够了,也就转移了话题。
乐工登场,冠礼开始,女眷们纷纷噤了声。
到了日上三竿,步骤繁多的礼事总算接近尾声。东朵殿的女眷们也被告知,可以去后殿用膳了。
孟程意等得肚皮都瘪了,心想:怪不得萧岂不愿意来。
到了宴席间,气氛轻松了不少。
孟程意找了个差不多的位置,刚一坐下,一身红色袄裙的孟敏便凑了过来。
又来了。
若不是观礼时孟敏没有资格进入东朵殿,这一上午想必不能这么清净。
“阿姐,我能挨着你坐吗?”孟敏笑嘻嘻地凑近她,很亲昵般问道。
在她靠近的瞬间,孟程意就闻到了她身上药粉的味道。
猜到她打算做什么,孟程意笑了。
“当然。”她低头抿了一口尚且干净的茶水,眼底闪过一丝讥讽的寒意。
孟敏啊孟敏,懒得收拾你,你倒上赶着没完。
约一刻钟后,殿角传来一声尖细的高喊:“皇后娘娘驾到——”
众人皆起身行礼。
一身华衣的皇后出现在余光中,她步履平稳,拾级而上,行至座前,她广袖微拂,端然落座。随后语调平缓的开口:“平身,赐席。”
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,不疾不徐,却掷地有声。
内侍们如流水般涌现,呈上各式肴馔。
孟程意遥遥仰望着这个世上最尊贵的女人,在她侧目而来之前,快速地垂下眼睫。
幼时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中,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相见,心底滋味难言。
在娘亲还活着的时候,皇后便已经是皇后。那时,娘常带着她入宫,两个大人插花闲聊之时,她便与同样年幼的萧朔满殿跑着玩。
她记得清楚,每当她与萧朔起了争执,皇后娘娘总会左边搂一个、右边搂一个,耐心地哄劝。
然世事无常。
七年前慧贵妃私通一事惹得皇上暴怒,同时前朝动荡,皇后母家亦被波及,皇上杯弓蛇影,牵连于她,下令让她禁足,连管理六宫的权利都移交旁人。
大半年后,娘离奇身死,孟程意六神无主,只好入宫跪求她主持公道,可皇后自身不保,选择不闻不问。
自那之后,孟程意再也见过她。
期待已久的佳肴总算吃进口中,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滋味。
还好旁边还有个想要搞小动作的孟敏,来调解她的情绪。
为了方便她下药,孟程意中途特意离开了片刻。
回来后,她装作全然不知地端起茶杯,送到嘴边。
药粉果然已经被撒了进去。
泻药?这手段可真够下三滥的。
嘴唇贴上杯口,下一秒,孟程意却忽然放下了茶盏。
一旁屏气凝神的孟敏被她晃了这么一下,急得恨不得掰开她的嘴给她灌进去。
别急。
孟程意动筷夹菜,手臂伸出时,于不经意间将袖口贴上她手背上。
几秒后,在不算安静的宴席间,忽然传出了一声怪异的尖叫。